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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声丨三个“00后”女麦客的夏天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6-07 07:22:00    

潮新闻客户端 执笔 朱高祥

6月5日,芒种,风吹过麦浪,一层一层,像日光下铺开的锦缎。地头,收割机轰鸣如雷,响彻田野。

这里是河南夏邑李集镇的麦田,一个年轻女孩从驾驶室跳下,咕咚咕咚大口灌着凉水,额头的汗水刚渗出来就变成了土色的盐渍:“这天真热呐,人都快被烤焦啦。”

她叫陈欣宇,23岁,安徽涡阳人,是一名“00后”女麦客。《月令·七十二候集解》曰“五月节,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”,意即此时有芒的麦子可收,有芒的稻子可种。这是陈欣宇成为女麦客的第三个夏天——跟着家人驾着收割机一路北上,从家乡到河南、山东,紧赶慢赶抢收小麦。

在麦田里,这样的“女机手”并不多见。而她们的出现,正悄悄改写着人们对农业、对农村、对女性的固有印象。越来越多像陈欣宇一样的“00后”女麦客们,也开始接过父母手中的收割机方向盘,书写属于她们的夏天。

小跟班,变成了“工作搭子”

“你叫我‘陈妹妹’就行,这是我的收割机。”

陈欣宇指着身后的红色机器,雷沃谷神谷物收获机上被她用心写上了自己的名字,还贴着可爱的蜡笔小新贴纸。

陈欣宇坐在自己的收割机上。受访者供图

每年五六月份,北方的小麦进入蜡熟期,便到了开镰收割的季节。而这时也是北方天气最炎热的时候,陈欣宇开启麦客的身份,开着她心爱的收割机,帮农户把麦田里的小麦颗粒归仓。

上中学的时候,她就经常跟着父亲在麦田里“闯荡”,做一些打下手的工作。“看着父亲被太阳晒黑的皮肤与手上厚厚的老茧,我哪里敢怕累怕热。”陈欣宇说话的语气,是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。

陈欣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驾驶收割机,是因为“爸爸倒下了”。那是2023年夏天,父亲突然中暑晕倒。看着他瘫在车边喘着粗气,陈欣宇下定决心:“我也要干,不能让他一个人扛。”

“刚开始,方向盘就像不听使唤的野马。”第一次上手,那是安徽阜南的田头,阳光刺得睁不开眼,她开着车“咔咔”地割,也把家庭的重担从父亲肩头挪到了自己肩头。

从那之后,陈欣宇和父亲成了并肩作战的“搭子”。如今,家里已经换了八台收割机,现在开的这台雷沃GM100,容量不到4000斤,割台可以替换,收玉米、高粱都不在话下。陈欣宇如数家珍,就像其他女孩谈论护肤品或潮牌那样自豪。

陈欣宇正在进行收割作业。受访者供图

每年月余的跨区作业,像是一场征程,也像一场“历险记”。她笑着回忆:“我妈有次在网上找了一个客户,结果对方把我们骗到没麦子的地方,一粒麦子都没见着。我爸为了省点拖车费,硬是从山东开回老家,收割机后轮轮胎的牙子都磨没了。”

陈欣宇说,跳进驾驶室不仅是为了帮父母,而是机械化收播逐渐在农村普及,正是年轻人大显身手的好时机。“父亲那一代弯了一辈子腰,现在我们可以靠技术、靠机械化少吃苦多挣钱。”她笑着说,“只要有田地,我们年轻人就有用武之地。”。

工作的时候,陈欣宇会时不时地打开直播,给观众展示麦田收割的景象。“割得真仔细”“今天要忙到几点”“接下来会去哪里”……直播间里的各种问题蜂拥而入,她顾不得查看。

机器一直往前开,坐在驾驶室里的陈欣宇,看到打碎的秸秆飞扬起来,感觉像是舞台上飘落的彩带。她说,收割机每往前开一米,都能听见汗滴在土里开出花的声音。

做麦客的日子,有笑有泪

夜里11点,暑气消散了一些,辛梦真刚有睡意,却又被身边嗡嗡叫的蚊子咬醒了。这里是河南民权一个普通的村子,村委会前的空地,是这些天辛梦真和父母过夜的地方。

躺在临时铺就的凉席上,繁星满天,蟋蟀与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,还有阵阵狗吠时不时从远处传来。辛梦真用树枝搭起的蚊帐破了几个洞,蚊子乘虚而入,咬得她不得安宁。

没有打扰熟睡的父母,辛梦真钻进了收割机驾驶室。又窄又热的空间,也让她难以入睡,就这样慢慢挨到了天亮。

辛梦真与父母在村委会空地上席地而睡。受访者供图

辛梦真老家平顶山的麦子,五月中旬就进入了收割期。收割完自己家麦子后,他们就开始了跨区之旅,从商丘、濮阳,再到山东、河北,收完一块地,就启程下一处,一个月在麦浪中辗转上千公里。

2004年出生的她,虽然操作收割机还不是很熟练,但已经是一个能干的“小帮手”。“我爸干这行二十多年了,去年我正式加入,今年是第二年。”她说这话时,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表情。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,这份“轻”背后,是烈日、灰尘和疲惫叠加出的沉重。

收麦不是单纯的机械化劳动。每一亩地都要清理障碍、排水、测湿度、调割台,还得跟领车人协调好价格和分成。今年价格大多在60至70元一亩,听起来不低,但加上运输、油费、住宿,其实赚到的并不多。

麦客,是风餐露宿的职业。“我们都睡在车旁边,经常蚊子咬得满身包,洗脸要去村里的公共厕所、井边,或是去农户家里提水,洗澡更是没可能,几天下来人就会变得灰头土脸。”

晚霞下作业的收割机。受访者供图

闲暇时,父亲会跟她讲述久远的麦客故事。以前,为了抢收麦子,大多数农户都得去请麦客帮忙。麦子割完后,麦客用脚步丈量亩数,达成一致后,雇主除了结清麦客的工钱,还会给麦客送一些干粮和家里不穿的衣服。

一块地割完后,麦客们会被介绍到其他人地里继续割麦,或者去集市等待新的雇主。后来,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,传统的麦客被“收割机”这种大块头取代,于是,新一代的麦客出现了。

辛梦真做麦客的日子,有笑有泪。有一次,一台粮食车被卡在了土坡上,辛梦真喊一声“帮帮忙”,十几号人跑过来,大家喊着号子一口气推了上去,让她分外感动。但她也遇到过难缠的农户,有的故意少报面积,有的拖账不结。她学会了谈判、维权,也学会了适应田野中的复杂现实。

但她一直觉得,广袤的田野里需要像自己一样的年轻人,而不是只有年迈的老一辈守在孤独的故乡。

女麦客,也可以是终身职业

“从小就在田野里打滚,与麦子有天然的亲近感。”

“00后”杜梦园说话时,声音故意提得很高,在收割机轰隆隆的噪声中也能听见。她和父亲在开封祥符区已经待了好几天,这里的麦子即将收割完毕。

2023年,杜梦园大学毕业后,选择回到家乡平顶山鲁山县。她做过直播、写过文案,农忙季节则一秒切换身份,变身为麦客。“我不是为了证明女孩子能干,而是觉得这是我和父亲之间最自然的联结。”

那年,杜梦园就考取了收割机证,成为一名真正的农机手。她的收割技术和成长速度很快,刚上手就能与父亲驾驶着收割机,从河南一路收到河北,再从河北收回河南。

开着收割机的杜梦园。受访者供图

杜梦园记得,去年跨区作业路过新乡时,一位老奶奶拦了她的车,希望帮忙收割自己的三亩地。麦田在深处,地块又小,老奶奶担心没有人愿意进去收,杜梦园二话没说就跨进了驾驶舱。

“麦熟一晌,贵在争抢。”杜梦园说,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,但收麦的事不能耽误,农民辛苦一年就指望着田地里这些金黄的麦穗。

麦田里的女麦客很少,自己就成了别样的风景。“每次开收割机出门,村民都十分好奇,跑过来围观。干完活后,他们竖起大拇指,说‘这妮儿真中’,想想还挺骄傲!”杜梦园说罢,嘴角扬了起来。

同样,质疑声跟直播间里的弹幕一般,从来没有停过:“女孩子搞这个干嘛?”“去工厂打工也比干这个强!”“看你都没个女孩样,晒得又丑又黑。”……

“我心里也挣扎过,刚开始觉得做麦客好丢人,同龄人要么在写字楼里,要么在工厂流水线上,哪有人像自己这样天天灰头土脸。”杜梦园说,父亲也曾劝她做点其他的工作,不想让她南来北往地奔波。

但是,每次看到哗啦啦的麦粒从收割机里吐出来,杜梦园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。“我没什么‘身份焦虑’,反而有一种把麦客当成终身职业的想法。”她觉得,女孩不是只能躲在阳伞下,“收割机能开过麦田,也能开出人生的一片天。”

杜梦园坐在车里看着麦子吐出来。受访者供图

“这几天给我忙活哩,都顾不上吃饭,喊我去收麦的电话一直响。”杜梦园说,“每天东奔西跑帮村民收麦,虽然累,但特别有获得感。当然,最开心的还是父亲在饭桌上突然说‘你真行’!”

以往,每年麦收结束,杜梦园还会在社交平台开启“直播卖货”,向全国网友推荐自己老家的梨、红薯粉条、香菇等农产品,助农增收。今年,她通过自媒体平台,把本村和邻近村约10台收割机组织起来,开启组团收麦。

杜梦园常说,她相信土地的力量,未来会“向下扎根、向上生长”,做个合格的“新农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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